第2章:晕眩的裂痕(1 / 1)
晨会带来的低气压,如同实质般沉淀在HS集团顶层,久久不散。沈文琅回到办公室后,便如同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,投入到无止境的工作中。签署文件、视频会议、听取决策汇报,他的效率高得吓人,言语间的毒辣与精准也分毫未减,仿佛之前在会议室里掀起的风暴只是热身。
高途则像一道无声的影子,在巨大的办公室里有条不紊地移动。他将晨会纪要整理成简洁明了的要点,分发至各相关部门;协调因沈文琅雷霆手段而被打乱的高管日程;处理雪片般飞来的邮件,将需要沈文琅过目的紧急件筛选出来,按优先级码放在他手边。
他甚至抽空联系了后勤部,为沈文琅的休息室更换了更舒适的枕头——这是他从沈文琅偶尔揉按太阳穴的细微动作中捕捉到的信息。
一切都很“正常”。至少,是高途维持了将近三年的那种“正常”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种“正常”是多么的摇摇欲坠。从清晨开始,一阵阵熟悉的眩晕感就如潮水般间歇性地涌来。长期睡眠不足、饮食不规律,以及为了维持Beta身份而必须定期注射的强效抑制剂,像三座无形的大山,压榨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和健康。
后颈的抑制贴下,腺体传来隐隐的胀痛,那是抑制剂副作用开始显现的征兆。他悄悄在口袋里握紧了拳,指甲陷入掌心,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股想要将他拖入黑暗的虚弱。
下午三点,一场与海外分公司的视频会议结束。沈文琅揉了揉眉心,脸上难得地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他靠在椅背上,闭目养神了几秒,随即睁开,目光锐利地投向高途的方向。
“上个月并购案的最终审计报告,以及下个季度的预算重分配方案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会议后的沙哑,但命令的口吻没有丝毫改变,“十分钟后,我要看到它们在我的桌上。”
“是,沈总。”高途应道,声音依旧平稳。
他转身走向文件柜,脚步却几不可查地虚浮了一下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稳住身形,打开柜门,精准地找到了沈文琅需要的两份厚重文件。
抱着文件转身的瞬间,一股更猛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。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,办公室昂贵的波斯地毯花纹扭曲、模糊,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,盖过了中央空调的声音。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,又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,闪烁着混乱的光斑。
他咬紧牙关,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,一步一步向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挪去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,又像是跋涉在泥泞的沼泽。他能感觉到冷汗正顺着脊柱滑下,浸湿了内里的衬衫。
沈文琅正低头快速浏览着平板电脑上的邮件,眉头微蹙,似乎对某个海外市场的波动感到不满。他并没有注意到高途异常缓慢的步伐和瞬间失血的脸色。
还有三步…两步…
高途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跳出来。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,像墨汁滴入清水,迅速蔓延。
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手中的文件递向桌面,想要完成这最后的指令。
然而,那只手在半空中失去了所有力量。
厚重的文件脱手,“哗啦”一声散落在地,打破了办公室死寂的宁静。
与此同时,高途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架,软软地向前倒去。
一直在处理邮件的沈文琅,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,下意识地抬头——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他看见那个总是挺直背脊、像松柏一样沉默坚韧的助理,正毫无生气地朝冰冷坚硬的地面栽去。那张平日里没什么血色的脸,此刻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,紧闭的双眼下是浓重的青黑阴影。
几乎是身体的本能,快于一切思维。
沈文琅猛地从那张价值不菲的人体工学椅上弹了起来!动作之大,带倒了椅子,椅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。他长腿一迈,几乎是跨越了两人之间那短短的距离,在那具清瘦的身体彻底接触地面前,伸出手臂,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。
入手的分量轻得让他心惊。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,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躯体不正常的冰凉,以及那细微的、无法控制的颤抖。
一股从未有过的、尖锐的恐慌,像淬了冰的针,毫无预兆地刺穿了沈文琅的心脏,让他呼吸猛地一窒!
他下意识地低头,凑近高途的后颈——那个对于Alpha和Omega来说都至关重要的部位。
没有。
什么都没有。
没有Omega发情期时甜腻诱人的气息,也没有Alpha对抗时充满攻击性的信息素。
甚至,连普通Beta身上那点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背景信息素味道,他也闻不到。
只有一片虚无。一片干净得过分,也异常得过分的信息素真空地带。
仿佛他抱着的,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而是一个没有性别、没有气息的精致玩偶。
这种绝对的“空无”,比任何一种浓烈的信息素都更让沈文琅感到错愕和……不适。他习惯了用信息素去判断、去压制、去掌控周围的一切,但此刻,他失去了所有参照。怀里这个人,就像一个谜,以一种绝对脆弱又绝对异常的方式,撞进了他的领域。
“高途?”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,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。
没有回应。怀里的身体依旧软绵绵的,呼吸微弱。
那种陌生的恐慌感再次席卷而来,比刚才更加汹涌。这不是他面对商业对手时的冷酷算计,也不是他对属下无能的愤怒不耐,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、脱离掌控的、关乎另一个生命存续的纯粹恐慌。
他几乎是粗暴地扯开了高途西装外套的扣子,将手探进内侧口袋,摸索着他的手机,同时对办公室门外低吼:
“林炳辉!进来!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急迫和一丝几不可查的……颤抖。
一直在门外待命的林秘书几乎是立刻推门而入,然后,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——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沈总,此刻正半跪在地上,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高助理,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。
“沈…沈总?”
“叫医疗团队!立刻!马上!”沈文琅厉声命令,眼神锐利如刀,“封锁消息,不准任何人靠近我的办公室!”
“是!是!”林秘书一个激灵,立刻反应过来,一边掏出内部通讯器紧急联系HS集团高薪供养的顶尖私人医疗团队,一边快速退出去执行封锁命令。
沈文琅低下头,看着怀里人事不省的高途。那张清秀的脸上此刻毫无防备,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。他眉头紧锁,伸手探了探高途颈侧的脉搏,跳动虽然微弱,但还算规律。
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,没有动。昂贵的西装裤料沾染了地毯上或许存在的微尘,但他毫不在意。他只是看着高途,看着这个他从未正眼仔细打量过的“工具”。
没有信息素……
一个身体虚弱到会晕倒的Beta……
长期劳累?营养不良?
沈文琅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几个碎片化的信息——高途似乎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,早餐常常只是一个三明治,午餐也多是草草了事……
他从未关心过这些。一个助理的身体状况,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。他只需要结果。
但现在,这个“结果”正冰冷地躺在他怀里,用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,向他展示着维持那份“完美”背后,所需要付出的代价。
医疗团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急促而训练有素。
沈文琅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那股仍在翻涌的、陌生的情绪。他小心翼翼地将高途打横抱起——再次为那过轻的体重而皱眉——轻轻放在了办公室一侧,平时供他短暂休憩的真皮沙发上。
他站起身,恢复了往常冷峻的神情,但紧抿的唇线和眼底未曾散去的阴霾,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。
他看着医疗团队迅速围拢上去,进行初步检查。他的目光,第一次如此长久地、专注地,落在了那个总是沉默地存在于他视野边缘的助理身上。
一道细微的裂痕,已在他坚不可摧的世界壁垒上,悄然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