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：赌鬼的来电（1 / 1）
第6章：赌鬼的来电
高途回到自己的工位，那杯被沈文琅挑剔的咖啡像一根细微的刺，扎在他试图恢复平静的心上。他强迫自己忽略那点不适，迅速投入到积压的工作中。只有沉浸在数据和流程里，他才能暂时忘却身体的虚弱和那份来自沈文琅的、难以捉摸的压力。
文件一份份被处理，邮件逐一回复，他试图用高效抹去因病缺席的痕迹，重新将自己嵌入HS集团这座精密机器中，变回那个不可或缺的、无声的齿轮。
然而，命运的恶意总喜欢在人最措手不及的时候降临。
就在他刚审阅完市场部送来的、被沈文琅批得一无是处的南城区拓展方案第二版，准备撰写初审意见时，口袋里的私人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。
不是工作手机。是那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，承载着他所有不堪与负累的号码。
高途的身体瞬间僵硬，刚刚因为专注工作而恢复的一点血色，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。他几乎能猜到是谁。这个时间，这种锲而不舍的震动模式……
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总裁办公室紧闭的门，深吸一口气，尽量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。屏幕上跳动的名字，果然是他那个嗜赌如命的父亲——高伟强。
一股混合着厌烦、无奈和深重疲惫的情绪涌上喉咙，让他有些窒息。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，强迫自己冷静，然后迅速站起身，拿着手机快步走向远离办公室的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。
那里相对僻静，信号也尚可。
他推开沉重的防火门，闪身进入空无一人的楼梯间，冰冷的、带着尘埃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。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按下了接听键，并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，压低了声音。
“喂？”他的声音又快又轻，带着显而易见的防备和不耐。
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粗哑、蛮横，带着醉醺醺腔调的声音，像破锣一样刺耳：“臭小子！这么久才接电话？翅膀硬了是不是？老子还以为你死了！”
高途闭上眼，眉心拧紧，语气极力维持着克制：“我在上班。有什么事快说。”
“上班？上什么狗屁班！钱呢？！”高伟强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充满了贪婪和戾气，“这个月的钱怎么还没打过来？你想饿死老子，还是想看着你妹妹被医院赶出来？啊？！”
“我前几天刚给你转过一笔！”高途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颤抖，“那是我最后的积蓄了！你能不能省着点用？妹妹下个疗程的费用我还在想办法……”
“想办法？你想个屁的办法！”高伟强粗暴地打断他，“别跟老子来这套！你在那个什么大集团当大官儿的跟班，能没钱？骗鬼呢！我告诉你，今天之内，再给老子打五万过来！不然……不然我就去你公司找你！让所有人都看看，你这个‘白领精英’是个连老爹都不管的狼心狗肺的东西！”
最后那句话，像一把淬毒的匕首，精准地捅进了高途最脆弱的软肋。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，微微颤抖。
去公司闹……这是他最恐惧的噩梦。他无法想象，如果沈文琅，如果公司的同事，看到他那个如同烂泥般的父亲，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，他小心翼翼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平静、专业、可靠的假象，将会如何崩塌殆尽。
他耗尽了所有力气，才勉强稳住声音，但那里面已经带上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哀求“你……你别乱来！我……我再想想办法……但五万不可能，我最多……最多再给你凑一万。这是极限了！”
“一万？你打发叫花子呢？！”高伟强在那头骂骂咧咧，夹杂着酒瓶碰撞的声音，“三万！最少三万！少一分，明天你就等着在公司门口见到你亲爱的老爹吧！”
不等高途再说什么，电话便被粗暴地挂断，只剩下一串忙音。
高途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，僵硬地靠在墙上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。消防通道里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，照出他眼底深重的绝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。沉重的债务，妹妹高昂的医疗费，父亲无休止的勒索……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，快要将他勒得窒息。
他抬手，用力揉搓着发胀的太阳穴，试图驱散那阵阵袭来的眩晕感。刚刚恢复一点的身体，因为这通电话，似乎又变得摇摇欲坠。
他完全没有注意到，就在他刚才匆匆离开工位，走向消防通道的时候，总裁办公室的门，恰好从里面被拉开。
沈文琅是出来吩咐林秘书立刻去法务部调取一份旧合同的。
他刚踏出门口，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外间助理办公区，恰好捕捉到高途拿着手机，脸色异常难看，脚步匆匆甚至带着一丝仓皇地消失在走廊拐角处的背影。
那个背影，充满了沈文琅从未在高途身上见到过的……隐忍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疲惫。
沈文琅的脚步顿住了。
他眉头微蹙，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拐角。高途刚才的表情，与他平日里那种沉默的、近乎无情绪的平静截然不同。那是一种……活生生的，被某种外界压力狠狠蹂躏过的痕迹。
电话？什么人打来的电话，能让这个总是把自己情绪封装得一丝不苟的助理，露出那样失态的神情？
几乎是下意识的，沈文琅朝着高途消失的方向，放缓脚步，无声地走近了几步。消防通道厚重的门虚掩着，并没有完全关严。
他并没有偷听的习惯，这不符合他的身份和骄傲。
但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，一阵极其压抑的、带着颤抖的说话声，隐约从门缝里飘了出来。声音很低，很模糊，他听不清具体内容，只能捕捉到几个破碎的词语——
“……极限了……”、“……别再逼我了……”、“……求你了……”
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近乎崩溃的哀求，让沈文琅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！
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高途。他认识的高途，是冷静的，高效的，像一口古井，深不见底，却从不起波澜。
而现在门后的这个人，声音里却充满了被生活碾碎后的沙砾感。
沈文琅站在原地，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。是疑惑，是不解，还有一丝…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，极其细微的波动。
他没有推开门，也没有出声询问。
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几秒，然后，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，面无表情地转身，走向了另一边正在等待指示的林秘书。
“合同。”他对林秘书说道，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冽平稳，“五分钟内，放在我桌上。”
“是，沈总。”林秘书立刻应声而去。
沈文琅则迈步返回自己的办公室。在关门之前，他的目光再次不易察觉地扫过那个空着的助理工位，以及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消防门。
高途……
这个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的“工具”身上，似乎隐藏着比他想象中更深、更复杂的阴影。
而这片阴影，正以一种他无法控制的方式，悄然侵蚀着他冰冷坚固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