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：假象与余震（1 / 1）
门在身后合拢，将那道冰冷的、带着审视与某种他无法理解复杂情绪的目光彻底隔绝。高途强撑的、如同石膏像般僵硬的身体，在门锁发出轻响的瞬间，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道，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。
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，用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力，维持着表面的平稳，一步一步，机械地走回自己的工位。每一步，都像是踩在铺满碎玻璃的路上，尖锐的疼痛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，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麻木。
坐下。打开电脑。屏幕亮起，幽蓝的光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。
结束了。
他对自己说。
那扇门的开合，像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分界线。门内，是沈文琅的世界，充斥着权力的博弈、Alpha强烈的占有欲、以及对美丽Omega理所当然的兴趣。门外，是他高途的位置，一个沉默的、不该有任何多余情绪和妄想的影子。
他看到了沈文琅对花咏的特别。不仅仅是走廊里那次搀扶，更是办公室里那充满掌控欲和暧昧的禁锢。他也看到了沈文琅因他一声咳嗽而骤然转变的态度，冰冷，不耐，甚至……带着一丝被冒犯的烦躁。
一切都再明白不过。
他在沈文琅心中，永远只可能是一个“好用”的工具。工具不需要有感情，不需要因主人的行为而痛苦，更不应该……存在任何不该有的期待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，又像是被掏空了一个大洞，冷风飕飕地往里灌，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空茫。原来，过去几天那些让他恍惚、让他暗自悸动的“特殊对待”——那笔奖金，晚宴上的维护，甚至那间正在改造的新办公室——都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，是资本家维护资产的常规操作，是他一厢情愿解读出的海市蜃楼。
真正的特殊，是留给像花咏那样，美丽、柔弱、能轻易激起Alpha保护欲和占有欲的Omega的。
一股混合着自嘲、悲哀和深刻无力的苦涩，如同毒液般在他口腔里蔓延开来。他死死咬住牙关，下颌线绷得生疼，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，像个可悲的小丑，眼睁睁看着自己小心翼翼珍藏了十年的心意，被现实碾得粉碎。他需要逃离，需要找一个没有沈文琅气息的地方，独自舔舐伤口，重新将自己破碎的尊严和理智，一片片捡拾、粘合。
而就在这时，一股熟悉的、令人心悸的燥热，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，骤然从脊椎尾端窜起，迅速蔓延向全身！
高途的身体猛地一僵，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惨白。
不……不是现在……
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自己的小腹，那里已经开始传来隐隐的、熟悉的坠胀感。后颈被抑制贴覆盖的腺体，也像是被点燃的炭火，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、鼓胀。
是发热期！
因为连日来的精神重压、情绪剧烈波动，以及可能……之前的刺激，他那原本就不算稳定的发热期，竟然……提前到来了！而且来势汹汹！
恐慌如同冰水，兜头浇下。
他绝不能在办公室里，在距离沈文琅如此之近的地方，经历发热期！且不说信息素失控暴露身份的风险，单是他此刻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，就根本无法承受发热期带来的生理和情感上的双重冲击。那会彻底摧毁他！
他必须立刻离开！
高途猛地站起身，动作因为急切和身体的异常而显得有些踉跄。他一把抓过桌上的内部电话，手指颤抖着，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，按下了人事主管的分机号。
电话很快被接通。
“人事部，您好。”
“王主管，”高途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，却依旧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促，“我是总裁办高途。我需要请假，从明天开始，一共三天。”
“高秘书？”人事主管显然有些意外，高途是出了名的全勤模范，“请问是什么原因呢？方便记录一下。”
高途闭上眼睛，深吸了一口气，一个早已准备好的、无懈可击的谎言脱口而出，带着一种近乎自残般的冷静：
“陪伴侣度过发热期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。在ABO社会，这属于受《Omega权益保障条例》支持的、正当且通常无法被拒绝的理由，尤其是对于已标记或有长期稳定关系的伴侣而言。
“……好的，高秘书。情况我了解了。”人事主管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，“请假流程我会立刻处理。请问您的伴侣……”
“他很好，谢谢关心。”高途迅速打断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探究的疏离，“只是需要陪伴。麻烦您了。”
不等对方再说什么，他便挂断了电话。
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，高途像是打完了一场耗尽全力的仗，虚脱般地跌坐回椅子上，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身体的燥热感越来越明显，那种熟悉的、渴望被安抚、被拥抱的空虚感，正伴随着腺体的阵阵胀痛，开始蚕食他的理智。
伴侣……
一个根本不存在的“伴侣”。
多么讽刺。他用一个谎言来掩盖另一个谎言，用一个虚无的“Omega伴侣”，来掩饰自己身为Omega，却即将独自面对汹涌发热期的狼狈与不堪。
他艰难地抬起头，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总裁办公室门。门后，是他求而不得、甚至不敢言说的奢望，也是将他推向此刻这般境地的根源。
再见了，沈总。
他在心里无声地说。
然后，他不再犹豫，强撑着开始发软的身体，迅速收拾好自己的私人物品，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，如同逃离瘟疫现场一般，脚步虚浮却坚定地，离开了HS集团顶层这片让他窒息的空间。
---
第二天。
HS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，低气压如同实质，沉甸甸地笼罩着每一个角落。
沈文琅端坐在办公桌后，面前摊开着文件，眉宇间凝结着一层驱不散的寒霜。从早上踏入办公室开始，他就处于一种莫名的、看什么都不顺眼的状态。
首先，是咖啡。
林秘书小心翼翼端进来的黑咖啡，他只尝了一口，就重重地将杯子顿在托盘上，发出刺耳的碰撞声。
“温度不对！太烫！是想烫死我吗？”他的声音冰冷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。
林秘书吓得一哆嗦，连忙道歉：“对不起沈总！我马上重新泡！”
“不用了！”沈文琅烦躁地挥手，“连杯咖啡都泡不好，出去！”
林秘书不敢多言，脸色发白地退了出去。
紧接着，是前来汇报工作的市场部总监。
对方刚讲了不到五分钟，沈文琅就毫不客气地打断，言辞犀利如刀，将那份精心准备的方案批得一无是处，从数据漏洞到逻辑缺陷，再到执行层面可能存在的风险，骂得对方抬不起头，冷汗涔涔。
“……这种垃圾也敢拿来浪费我的时间？重做！做不好你这个总监也别干了！”
市场部总监几乎是灰头土脸地逃离了办公室。
这仅仅是个开始。
一整个上午，但凡进入这间办公室的人，无论是部门主管还是普通秘书，无一例外都遭受了沈文琅无差别的、近乎苛刻的挑剔和毒舌攻击。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和包容度，任何一点微小的瑕疵，都会引来他狂风暴雨般的斥责。
文件格式不标准？
“小学没毕业吗？滚回去重打！”
会议纪要记录不够详尽？
“你的耳朵是装饰品？还是脑子不会思考？”
甚至有人只是因为进门时先迈了左脚，都被他冷冰冰地刺了一句：“连路都不会走了？”
整个总裁办乃至波及到的相关部门，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。人人自危，走路都踮着脚尖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这位明显处于狂暴状态的阎王。
林秘书和其他几位助理战战兢兢，私下里交换着困惑又恐惧的眼神。
“沈总今天是怎么了？从来没见他发这么大火……”
“不知道啊，高秘书又请假了，连个能稍微缓和一下气氛的人都没有……”
“是啊，要是高秘书在就好了……”
这句话，无意间飘进了刚从办公室出来、脸色铁青的某位高管的耳朵里，也隐隐约约，传入了正烦躁地松着领带、在办公室里踱步的沈文琅耳中。
高途……
沈文琅的脚步猛地顿住。
对了，高途。
那个总是能在他发火前就察觉到苗头，适时递上需要文件或用平静语调汇报工作，无形中化解他部分戾气的影子。
那个昨天……站在门外，露出那样破碎眼神的影子。
他……请假了？
沈文琅的眉头拧得更紧。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，从早上到现在，他似乎真的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外面忙碌，也没有听到他那平稳的、汇报工作的声音。
一种莫名的、更加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。
他按下内部通话键，声音冷硬：“林秘书，高途呢？”
林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：“沈总，高秘书他……昨天下午请假了，一共三天。”
“请假？”沈文琅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明显的不悦，“什么理由？”
“理由是……陪伴侣度过发热期。”
陪伴侣……度过发热期？
沈文琅握着通话器的手指，骤然收紧，指节泛出森白的颜色。
那个沉默的、看起来对情感毫无兴趣的Beta……有伴侣？还是一个Omega？
所以，他昨天那副失魂落魄、痛苦不堪的样子，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办公室里的戏码，更是因为……他家里有一个正处于发热期、需要他陪伴的Omega伴侣？
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，像一块巨石，投入沈文琅本就混乱的心湖，掀起了更加汹涌、更加难以理解的波涛。
他猛地切断了通话，将通话器扔回座机。
办公室里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，以及那弥漫不散的、令人窒息的低气压。只是这一次，这低气压中，似乎又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、更加阴暗躁动的成分。
他盯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，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晦暗。
高途不在。
因为要去陪伴他的“Omega伴侣”。
这个认知，让沈文琅胸口那股无名火，燃烧得更加猛烈，几乎要灼穿他的理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