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:雨夜共处(1 / 1)
为期两天的考察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。高途沉浸在那种与沈文琅近乎平等交流、智力交锋的新奇体验中,暂时忘却了身份的桎梏和内心的纠葛。沈文琅似乎也格外放松,甚至在考察间隙,还带着高途去了一家当地颇有特色的私房菜馆,席间聊的也多是与工作无关的风土人情。
一种微妙而松弛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,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出来公干的普通同事,暂时逃离了HS集团那座冰冷压抑的堡垒。
然而,返程时,天公不作美。原本晴朗的天空在抵达机场后骤然阴沉下来,厚重的乌云如同浸了墨的棉絮,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。不等他们办理登机,倾盆暴雨便轰然而下,密集的雨点砸在机场巨大的玻璃穹顶上,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。很快,机场广播响起,宣布所有航班因恶劣天气取消。
人群瞬间骚动起来,抱怨声、打电话改签的声音不绝于耳。
高途看着窗外如同水幕般的暴雨,眉头微蹙。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沈文琅。
沈文琅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盯着窗外看了几秒,然后果断地拿出手机,拨通了电话。
“是我。”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依旧清晰冷静,“安排辆车,不,直接在机场附近的华尔道夫订一间套房,对,现在。”
他没有询问高途的意见,直接做出了决定。
半个小时后,他们坐上了酒店派来的专车,驶入了瓢泼大雨之中。车窗外电闪雷鸣,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浸泡在水与光的剧烈交替里。
到达酒店,沈文琅径直走到前台,报出姓名。前台经理显然早已接到通知,态度恭敬地递上门卡。
“沈先生,您预订的总统套房在顶楼,这是您的房卡。”
沈文琅接过房卡,只有一张。
高途站在他身后,看着那张孤零零的房卡,心头一跳,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。
果然,沈文琅转身,将房卡递给他,语气平淡,听不出任何情绪:“暴雨天气,不安全。今晚住这里,明天再看情况。”
他用的理由是“安全”,冠冕堂皇,让人无法反驳。
高途的手指微微颤抖着,接过了那张仿佛带着烫手温度的房卡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“我可以自己订一间”,但在沈文琅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,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。
他还能说什么呢?在沈文琅面前,他的任何反抗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顶楼的总统套房奢华宽敞得超乎想象,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在暴雨中模糊的霓虹光影。但高途无暇欣赏,他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小动物,浑身紧绷,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中央。
沈文琅似乎也有些疲惫,他脱下被雨水打湿些许的外套,随手扔在沙发上,对高途说:“你自己随意。”然后便走进了主卧室,关上了门。
高途松了口气,却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。他选了离主卧最远的那个客卧,将行李放好,然后坐在床边,听着窗外依旧猛烈的风雨声和隐约的雷鸣,心乱如麻。
不知过了多久,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,反而伴随着一道极其刺眼的闪电,一声炸雷仿佛就在楼顶劈开,震得整栋建筑都似乎微微颤动。
高途被这声惊雷吓得一颤。
几乎就在同时,他听到主卧室的方向,传来一声压抑的、极其痛苦的闷哼。
那声音……是沈文琅?
高途的心猛地揪紧。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,犹豫了一下,还是轻轻推开客卧的门,走了出去。
客厅里没有开主灯,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。借着这光线,高途看到,沈文琅并没有在卧室里,而是蜷缩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。
他背对着高途,身体微微佝偻着,手臂紧紧环抱住自己,像是在抵御某种巨大的痛苦。平日里那挺拔如山岳的背影,此刻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。空气中,那股一直稳定而冷冽的焚香鸢尾信息素,也变得异常紊乱、稀薄,甚至带着一丝……尖锐的痛苦意味。
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,惨白的光瞬间照亮室内,也照亮了沈文琅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、失去血色的嘴唇。雷声接踵而至,他的身体随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发出一声更清晰的、强忍着的抽气声。
高途站在原地,手脚冰凉。
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文琅。强大、冷酷、永远掌控一切的沈文琅,此刻竟然会因为雷声……痛苦成这样?
是旧疾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恐惧和担忧在他心中激烈交战。他知道自己应该退回客卧,当作什么都没看见。沈文琅绝不会希望别人看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面。
可是,看着那蜷缩颤抖的背影,听着那压抑的痛苦声音,他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,无法移动分毫。
又是一连串的滚雷。
沈文琅的身体猛地弓起,手指死死抠住沙发的皮质表面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他似乎在极力对抗着什么,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喘息。
高途再也忍不住了。
他几乎是屏着呼吸,一步一步,极其缓慢地走到沙发边。
沈文琅似乎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,并没有察觉他的靠近。
高途在他身边蹲下,借着昏暗的光线,能看到他额头上沁出的细密冷汗,和微微痉挛的肌肉线条。
一股强烈的冲动,驱使着高途伸出了手。
他的动作很轻,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,将微凉的手掌,轻轻覆在了沈文琅冰凉汗湿的额头上。
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沈文琅皮肤的瞬间——
一股清苦的、温和的鼠尾草信息素,如同被本能驱使,不受控制地从高途身上弥漫开来。它不再是被抑制剂压抑后的稀薄,也不再是情动时的浓郁甜腻,而是一种纯粹的、带着安抚与治愈力量的柔和气息,如同月夜下的松林,沉静而包容。
这气息,轻柔地、却无比坚定地,将沙发上那具因为痛苦而紧绷颤抖的身体,缓缓包裹。
奇迹般的,沈文琅剧烈颤抖的身体,渐渐平息了下来。
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,急促的喘息也变得平缓。他似乎无意识地朝着那温暖与安宁气息的源头——高途的方向,微微偏了偏头,仿佛在汲取更多的慰藉。
高途维持着蹲跪的姿势,手掌依旧覆在沈文琅的额头上,感受着那冰凉的皮肤下逐渐回升的温度,和他逐渐平稳的呼吸。
他的鼠尾草信息素,如同最温柔的网,持续地释放着,与空气中那残留的、紊乱的焚香鸢尾气息交织、融合,驱散着痛苦,带来一片奇异的宁静。
窗外的雷声似乎还在继续,但已经不再能惊扰到沙发上的人。
时间在寂静与两种信息素的温柔缠绕中,缓缓流逝。
不知过了多久,沈文琅的呼吸彻底变得绵长均匀,陷入了沉睡。
高途这才缓缓收回手,指尖还残留着沈文琅额头的触感和温度。他看着沈文琅在睡梦中依旧带着一丝疲惫、却不再痛苦的睡颜,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他没有离开,只是就着蹲跪的姿势,靠在沙发边,默默地守着他。
后半夜,暴雨渐歇,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。
沈文琅是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中醒来的。
没有熟悉的、撕裂神经的剧痛,没有噩梦的纠缠。他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一片温暖而沉稳的海洋里,周身被一种清苦却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着。
他缓缓睁开眼,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陌生的酒店天花板。然后,他感觉到了额头上残留的、不属于自己的微凉触感,以及周身那浓郁而温和的……鼠尾草信息素。
记忆回笼。
雷声,剧痛,然后……是高途靠近的身影,和他覆上自己额头的手,以及这股将他从痛苦深渊中拉回来的、温柔的气息。
沈文琅猛地坐起身。
他看到高途就靠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,头微微歪着,似乎也睡着了。窗外的天光已经微亮,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,勾勒出他安静而柔和的侧脸轮廓。
所以……不是梦。
真的是高途。用他那属于Omega的、本该被他厌恶的信息素,安抚了他。
沈文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,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混杂着震动、感激和某种难以名状酸涩的情绪,汹涌地冲击着他冷硬的心防。
高途被他的动作惊醒,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对上沈文琅深邃复杂的目光,瞬间彻底清醒,脸上闪过一丝慌乱,下意识地就想后退。
“别动。”
沈文琅开口,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,却异常清晰。
高途僵在原地,不敢动弹。
沈文琅看着他,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夜,里面翻涌着太多高途看不懂的东西。沉默了许久,久到高途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凝重的气氛时,沈文琅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缓慢,带着一种仿佛揭开陈年伤疤般的艰涩:
“我父亲,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,“沈钰,东半球最大的军火商之一。”
高途屏住呼吸,心脏莫名地揪紧。他从未听沈文琅提起过他的家庭。
“他是个站在权力顶端的Alpha,冷酷,专制,视Omega为……泄欲和繁衍的工具。”沈文琅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,但高途却能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深藏的冰冷,“我的另一位父亲,应翼,是个男性Omega。”
高途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“他为了怀上Alpha继承人,不择手段,滥用信息素……”沈文琅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,像是在嘲讽,“他成功了,有了我。”
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微亮的天光,仿佛穿透了时空,回到了那个充满压抑和恐惧的童年。
“我是在他们的互相折磨里长大的。一个视对方为玩物,一个将对方当作阶梯。”沈文琅的声音依旧平稳,但高途却仿佛能听到那话语深处,冰层碎裂的声音,“后来,在我八岁那年,应翼的发热期……他拿着枪,冲进我父亲囚禁他新宠的房间……”
高途的心脏猛地一沉,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。
“……他杀了那个女人。”沈文琅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,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,“然后,他被我父亲送进了监狱。没多久,就死在了里面。”
“……”
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。
高途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文琅,看着他冷硬的侧脸,终于明白了他那深入骨髓的、对Omega的厌恶从何而来。那不是简单的偏见,而是源自童年最黑暗、最血腥的创伤!是亲眼目睹亲生父母之间最丑陋的欲望、暴力和毁灭后,留下的、无法磨灭的烙印!
所以,他厌恶Omega的信息素,因为那会让他联想到父亲的放纵和另一位父亲的疯狂。
所以,他排斥亲密关系,因为在他最初的认知里,那意味着控制、利用和毁灭。
一股巨大的心疼,如同潮水般淹没了高途。他看着沈文琅,第一次,不再仅仅是恐惧和仰望,而是带着一种深切的、感同身受的悲悯。
沈文琅转过头,目光重新落在高途脸上,那眼神深处,似乎有什么坚固的东西,正在缓缓融化。
“所以,”他看着高途,声音低沉而清晰,“我讨厌Omega,讨厌他们被信息素支配的疯狂和……不择手段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,直直地刺入高途眼中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脆弱的坦诚:
“直到……遇见你。”
这三个字,轻飘飘的,却像带着千钧重量,狠狠砸在了高途的心上。
他看着沈文琅,看着这个刚刚向他袒露了最深沉创伤的男人,看着他眼中那复杂难辨、却唯独没有厌恶的情绪,一直紧绷的、恐惧的、愧疚的心防,在这一刻,轰然倒塌。
泪水,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,模糊了他的视线。
沈文琅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无声滑落的泪水,没有安慰,也没有阻止。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仿佛在等待一个回应。
一个跨越了十年伪装、无数恐惧、以及此刻这巨大坦诚的……回应。
窗外的雨,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,顽强地穿透云层,透过窗帘的缝隙,洒在两人身上,将空气中那交融的焚香鸢尾与鼠尾草气息,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。
一夜暴雨,洗刷了天地。
也仿佛,洗刷了某些横亘在两人之间,沉重如山的过往。
最后一集看完了??^??下周六就只是下周六了??^?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