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露了（1 / 1）
“皇……皇上……”
萧云燕跌坐在窗边的绣墩上，脑子里反复回荡着这两个字，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作响。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，一阵阵发冷，又一阵阵发热。
艾四爷是皇上？
那个笑起来眼神很深、请她吃点心、还会因为她扯他袖子而愣神的“艾四爷”，是皇上？！
她猛地想起自己在他面前的种种行径——叉着腰骂他挡路、毫无顾忌地扯他袖子、大大咧咧地叫他“艾四爷”、甚至还因为他弄坏风筝而偷偷瘪嘴不高兴……
“天啊……”她捂住脸，发出一声哀鸣。她这算不算是“大不敬”？会不会被砍头？爹娘会不会受牵连？哥哥他知道吗？
巨大的恐惧和不知所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。她不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“小飞燕”了，在“皇帝”这两个字如山般的重量面前，她渺小得像一粒尘埃。
她第一反应是想跑，立刻跑回家，躲得远远的。可是，行辕守卫森严，她能跑到哪里去？而且哥哥还在这里当差……
整整一个下午，萧云燕都魂不守舍。宫女送来的精致点心，她一口没动；送来让她挑选的漂亮衣裙，她也无心去看。她把自己缩在床角，抱着膝盖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，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，觉得每一件华丽的摆设、每一个恭敬的宫女，都透着让她窒息的压迫感。
夜幕降临，行辕内点起了宫灯。
乾隆处理完政务，吴书来在一旁低声禀报：“皇上，萧姑娘那边……午膳和晚膳都没怎么用，听宫女说，一下午都呆呆的，似乎……受了什么惊吓。”
乾隆执笔的手一顿，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。他放下笔，眸光微沉。
惊吓？
是因为永琪那声“皇阿玛”，还是……她听到了什么？
“朕去看看。”他起身，没有带太多随从，只让吴书来提灯引路，朝着栖燕阁的方向走去。
他没有直接进去，而是隔着一段距离，站在一丛湘妃竹后，望向那亮着灯的窗口。
只见窗扉半开，萧云燕并没有像宫女说的那样缩在房里，而是蹲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桂花树下，背对着这边，不知道在做什么。她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。
乾隆微微蹙眉，示意吴书来留在原地，自己放轻脚步，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些。
借着廊下和窗内透出的光，他看清了——
萧云燕面前，趴着一只后腿受伤、脏兮兮的流浪小狗，正低声呜咽着。而她，正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帕，沾着旁边一个小水壶里的清水，一点点擦拭着狗腿上的伤口和污泥。她的动作很轻，很专注，嘴里还小声地念叨着：
“乖啊，不疼不疼，马上就好了……那些人真是的，怎么可以踢你呢……”
“你别怕，我以前也经常帮隔壁王大爷家的大黄包扎，很有经验的……”
她的手帕很快脏了，她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内衫裙摆看起来最干净的一圈棉布内衬，动作利落地撕成几条，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，仔细地撒在伤口上，再用布条熟练地包扎起来。
整个过程，她脸上没有了白天的惊慌和恐惧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、柔软的怜悯和专注。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认真的侧脸，鼻尖甚至因为忙碌而沁出细小的汗珠。
那一刻，乾隆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在御花园里，偷偷拿点心喂流浪猫、为了帮小太监顶罪而自己挨罚的小燕子。无论身份如何变幻，无论前世今生，她这颗赤诚、善良、毫无杂质的心，从未改变。
他静静地站在那里，忘记了帝王的威仪，忘记了所有的算计和布局。胸腔里那颗冷硬了许久的心脏，被眼前这无比寻常却又无比动人的一幕，狠狠地撞击了一下。
一种混杂着心疼、怜爱、和巨大满足感的暖流，瞬间涌遍全身。
他的小燕子，就算害怕得缩起来，看到弱小受伤，还是会忍不住伸出援手。
心动，在这一刻，不再是源于记忆的执念，而是源于眼前这真实、鲜活、美好的灵魂本身。
他看着她包扎好小狗，轻轻摸了摸小狗的头，小声说：“你在这里等着，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，不许乱跑哦！”然后站起身，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，一转身——
猛地对上了乾隆深邃的目光。
“啊！”萧云燕吓得往后一跳，差点踩到刚刚包扎好的小狗。
乾隆下意识地上前一步，伸手虚扶了她一下。
萧云燕站稳，看清是他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白天那种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。她像被钉在原地，手脚冰凉，嘴唇哆嗦着，想说什么，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：他是皇上！他是皇上！
乾隆看着她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和惊恐的眼神，心中那点因看到她善良一面而升起的柔软，瞬间被刺痛取代。
她就这么怕他？
他收回手，负在身后，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的平和，甚至带着一丝他并未察觉的小心翼翼：“这么晚了，怎么不在房里休息？”
他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萧云燕猛地回过神，“噗通”一声就跪了下去，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地面，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：“民……民女萧云燕，参……参见皇上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！”
她用了她所能想到的、最正式的、从戏文里学来的称呼。每一个字，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充满了恐惧和疏离。
乾隆看着她跪伏在地、瑟瑟发抖的身影，听着那无比刺耳的“皇上”和“民女”，眸色瞬间沉了下去，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……失落。
他精心维持的“艾四爷”的伪装，彻底碎了。
而他们之间，那层刚刚因她包扎小狗而拉近的、微弱的温情，也随着她这一跪，轰然倒塌。
夜色，更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