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：无声的解决（1 / 1）
总裁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，却隔绝不了沈文琅脑海中反复回放的画面——高途那仓皇离去的背影，消防门后隐约传来的、带着颤抖的哀求声。
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，面前摊开着一份需要他最终签字的并购协议，但他目光的焦点却并未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上。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着，节奏比平时略显杂乱。
高途。
这个名字，连同其背后突然显现出的、与他平日形象截然相反的脆弱一面，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，打破了沈文琅内心惯有的、绝对掌控的平静。
他厌恶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，更厌恶自己对一个下属产生超出工作范畴的好奇。但那种隐忍的、被逼至绝境的疲惫感，像一根细韧的丝线，缠绕在他思维的某个角落，无法轻易扯断。
是什么样的事情，能让那个总是沉默如山涧磐石的高途，流露出近乎崩溃的情绪？
仅仅是身体不适的后遗症？沈文琅不相信。他见识过太多人在压力下的各种反应，高途之前的晕厥是生理性的，但刚才那一幕，是精神上的重压。
犹豫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。沈文琅的行事准则里，没有放任疑问存在的选项。任何潜在的风险，都必须被探查清楚，尤其是在他身边如此近的位置。
他拿起内部座机，拨通了一个极少动用的、直通集团安全与信息咨询部门负责人的号码。这个部门处理的，往往是与商业间谍、重大竞争对手背景调查相关的事务，效率极高，手段也非常规。
“是我。”沈文琅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，“调查一下高途，我的助理。重点是他的家庭背景，直系亲属，经济状况。要快，不要惊动他。”
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，只传来一声简短的：“明白，沈总。”
通话结束。沈文琅放下话筒，将身体靠进椅背，闭上眼。他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那份并购协议上，但高途苍白而隐忍的脸，总是不合时宜地浮现。
这种不受控的思绪分散，让他感到一阵烦躁。他睁开眼，眸色沉冷，强行将精神聚焦于眼前的文件，用工作填满所有的空隙。
时间在沉默和高效（至少表面上是）的审批中流逝。
大约两小时后，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。林秘书走了进来，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、没有标注任何标题的牛皮纸文件袋。
“沈总，您要的资料。”林秘书将文件袋轻轻放在办公桌一角，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，全程没有多余的眼神和话语。
沈文琅的目光落在那个普通的文件袋上，停顿了片刻。他伸出手，拿起它，感觉分量很轻，里面似乎只有寥寥几张纸。
他拆开密封线，抽出了里面的报告。
报告简洁、客观，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渲染，只罗列着冰冷的事实。
第一页，是高途的父亲，高伟强。详细的赌博记录，欠下的高利贷债务清单，频繁出入地下赌场和廉价酒吧的记录，以及几次因打架斗殴和欠债不还留下的案底。一个彻头彻尾的社会渣滓形象，跃然纸上。
沈文琅的眉头蹙起，眼神里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。
他翻到第二页。是高途的妹妹，高晴。先天性心脏疾病，长期住院治疗，近期需要进行一次关键性手术，费用高昂。报告后面附着了近期的部分医疗费用清单，数字触目惊心。
最后一行，是关于高途本人的简要财务分析。收入与支出的巨大缺口，数笔来自不同金融机构的小额贷款记录，以及……近期几乎被耗尽的个人账户余额。
报告到此为止。没有评价，没有总结。
但所有线索已经足够清晰地串联起来——一个被嗜赌父亲不断榨取，同时还要承担重病妹妹巨额医疗费的年轻人。他所有的工资，所有的精力，甚至可能所有的尊严，都被这两个无底洞吞噬着。
沈文琅放下了报告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，久久没有说话。
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。只有窗外夕阳西沉，将橘红色的余晖透过玻璃，投射在他冷硬的侧脸上，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。
他想象着高途是如何周旋在这些令人窒息的压力之间。白天在他身边处理着动辄千万上亿的项目，冷静、高效、不出差错；晚上却要面对父亲的勒索和妹妹的医药费单，在绝望中挣扎。
那通电话里的哀求……那强撑的镇定……那病弱的身体……
一切都有了答案。
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沈文琅胸中翻涌。有对高伟强那种渣滓的纯粹鄙夷，有对高晴遭遇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种针对高途的、难以名状的感受。
不是同情。沈文琅从不轻易同情任何人。那更像是一种……基于价值认可的……物伤其类？
不，也不全然是。
高途的能力，他这三年来看得清清楚楚。这是一个值得投资和保留的人才。让他被这种肮脏的、毫无技术含量的家庭泥沼拖垮，是资源的浪费，是……不明智的。
沈文琅习惯用效率和价值来衡量一切。此刻，他正是用这套逻辑，来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寻找合理化的基础。
他沉默地坐了将近十分钟，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也隐没在高楼之后，办公室内自动感应灯亮起，投下冷白的光晕。
他终于动了。
拿起内线电话，接通了人力资源总监。
“是我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，听不出任何波澜，“今年的年度普调，提前启动。重点关注核心骨干和……长期表现稳定的员工。”
他顿了顿，像是随口提及，语气平淡无波：“总裁办的高途，入职近三年，绩效全优。这次普调，他的奖金额度，按……特殊贡献档位核定。”
他报出了一个数字。一个远远超出“年度普调”范畴，甚至足以覆盖那份医疗费用清单上大部分金额的数字。
电话那头的人力资源总监显然愣住了，迟疑地确认：“沈总，这个额度……是否需要额外的评议流程？”
“按我说的做。”沈文琅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，“明天之内，走完流程，发放到位。”
“……是，沈总。”
挂断电话，沈文琅将那份关于高途背景的报告拿起来，走到角落的碎纸机旁，按下了启动按钮。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，将那几张承载着一个人所有不堪与重负的纸张，吞噬、切割成无法辨认的细小碎片。
他回到办公桌前，面容平静无波，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。
他没有施舍般的怜悯，没有居高临下的拯救。他只是用他习惯的方式，冷静地、高效地，清除掉可能影响他重要“资产”稳定性的不利因素。
至于高途会如何想，是否会感到疑惑或不安，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。
他只需要看到结果——那个沉默高效的助理，能够继续心无旁骛地工作，不再被那些低级的麻烦所困扰。
这就够了。
沈文琅重新拿起那份并购协议，目光专注，似乎一切都已经回到了他绝对掌控的轨道上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，在心底某个极深的角落，那片关于高途的阴影，非但没有消失，反而因为这一次的探查和介入，变得更加具体，也更加……难以忽视了。